全球独家|影片《黑天鹅》的心理学底色,最大诱惑是“镜像离轨”

蛇过留痕,雁过留声,伏线千里,草蛇灰线。我们在好莱坞影片《黑天鹅》(BlackSwan)中,到底看到了什么? 怎样的戏剧张力诱惑着影谜一口气看到底?本文作者王俭美认为《黑天鹅》是后弗洛伊德主义精神分析、结构主义大师雅克.拉康(Jacques Lacan)的“镜像离轨”心理学理论的翻版,具体体现,且看详细分析。

一、影片初发阶段 隐喻母女未曾分离的混沌状态

一场林林总总的梦魇之后,影片女主角妮娜(Nina)在初阳的照耀下醒来,呼唤:“粉色,多漂亮!”她的婀娜身姿,一颦一笑,无不透露,主人翁仍然生活在控制欲很强的母亲希望停留的状态,也就是和母体未曾剥离的十二岁之前泛童稚、亚和谐样貌。这时的妮娜,频频自顾化妆镜中的倩影,乃至显现古希腊美人奈喀索斯溪流“照镜”的自恋情结,于是有了必然发展的下一阶段。

二、影片续发阶段 换喻自我和他者的“镜像离轨”

心理学家拉康说:“镜像阶段是一出戏剧。”根据研究,“镜像(mirror image)”阶段是婴儿出生后第6-18个月发生的,属于人生重大的转折期。此时,婴儿首先通过镜中形象进行自我认同;其次,这种认同要通过与“他者”的对照来进行,这就造成了自我的永恒离轨与分裂。

影片明目张胆地借用拉康这一理论,以换喻的方式构筑故事情节,塑造人物性格。细心的观众业已发现,作为妮娜的“他者”、对立面、竞争者莉莉(Lily),其实是从妮娜照镜子的某一煞那幻化出来的,她就是自个儿的镜像啊。前期恍惚闪现地铁玻璃窗,后又出现在阴深廊道里的莉莉,象个影子似的跟踪、追随妮娜,使影片情节平添一种惊悚味儿。妮娜肩胛一再显现的鲜红抓疤,具有确认和拒绝自身的双重意味——自己的影子出现后,如在梦中,时不时要咬一口,或者抓挠一下,才能确认自身的真实存在。过度的、强迫性的自我关注渐渐演化成拒绝性的自虐。

当下,现实中的莉莉通过总监Thomas的正式介绍,兀立在妮娜的眼前,随后展开的一切决斗场面,其实都是妮娜在与自个儿镜像争夺“主人性”。人类个性的成长史就是心理学大师拉康所说“我为了成为真正的自已而必须舍弃自己本身,穿上他者的衣装”的过程,这个过程被影片富有悬念地延宕着。

三、影片深化阶段 象征自我穿上他者的衣装

妮娜到底是怎样既奋力挣扎,又心甘情愿地穿上“他者的衣装”呢?观者一定可以看到,从优雅、无辜、纯洁、善良的白天鹅嬗变为诡诈、邪恶、淫荡、凶残的黑天鹅,发现并完成自身性格的阴影面、镜子般的反向面,乃至无意识欲望层面的转化,是经历了几起重大事件的,下面一一道来。

一是咬噬总监Thomas时暴露的。Thomas对妮娜实施“潜规则”强吻时被她狠咬了一口,虽然有点恼怒,但却意外发现妮娜是个可塑之材,她具有黑天鹅的野蛮和凶残一面。妮娜在镜子中发现有人写她“婊子”,虽觉侮辱,但也间接确认了自己的“他者”之名、淫荡本性。回家之后,她擦去脸唇上隐约的血痕,象幼狮舔抚自己格斗的疤痕。

二是在剧团前领舞Beth身上发现的。Beth发酒疯,以及敲落镜子的碎裂声、住院后瘢痕累累的伤腿,让妮娜触目心惊——从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“小公主”如今况且沦落至此,这种前瞻性的逼视有一种打翻自己“误认”(拉康语)的省悟作用,是妮娜“自我”成熟的催熟剂。

三是妮娜在床上和浴缸中自慰产生快感时发现的(以下略去若干句)。

四是妮娜被莉莉与其说是诱惑不如说是自愿地“掠”去夜总会或嗑药或发飙时呈现的。镜子中有妮娜穿上“他者”——黑天鹅衣裳的特写镜头,她彻底地蜕化、成熟了,她扔掉了滞留母婴未剥离年代戏嬉的所有玩具。

四、影片巅峰阶段 揭露自我假面的神经质症状

这是影片所要揭示的最大难点,一个具有“自我”意识的妮娜如何走上了精神分裂以及神经病症状之路?其实,本文前头已经说到,在拉康的理论中,“镜像离轨”的自我认同是通过与“他者”的对照而进行的。这就造成了自我的永恒分裂一一人人心中都隐埋了精神分裂的种子,之所以有人要得精神分裂,有人不得精神分裂,纯属偶然。这种说法有点夸张,公允的说法应该是:脆弱单薄的自我(犹如妮娜单薄骨感的身材、羽毛未满的形态、神经质的极为敏感惊惶失措的表情) 必须通过常规的形式化语言符号进入社会文化历史的世界,成为正常人。

不说这种有点儿晦涩的东东,让我们言归正传。妮娜的“自我”到底是怎样分裂的?她是如何把持不了先前的那个“真我”,而被“他者”的幻觉左右,最终成了一个精神分裂者的?原因盖出于:她在与“他者”,也即“镜像”争夺主人性位置时过份地关注了他者、镜像,投射了自己的元神,从而使自己暴露在“无”的危险之中,连带着自己的存在场所反被他者占据,进而迷失了本真的自我,最终被幻觉即镜像所左右制掣,鬼使神差,幻迷心窍。

影片形象地、夸张地、细腻地展现了这一过程:

其一,妮娜的幻觉是随着与莉莉决斗过程的步步演化、白热化而加剧的,从指甲出血,到浴缸显出血痕,一直到浴池中看到幻觉的人面。

其二,妮娜看到一个戴面具的人和莉莉在后台化妆间做爱,展示了自我被“他者”占据的典型心境,与面具者(总监) 做爱的原本应是她自己啊。

其三,妮娜和莉莉“同性恋”般做爱的情景原来是一场子虚乌有的幻觉,展示妮娜狂野激情的同时,也展现了她深度的自我失据、坠落深渊、心身被“他者”完全占有。

其四,妮娜突然看到她自己的肖像上了巨幅海报,心如撞鹿。但那昙花一现的自我认同,此时只会让她更加意乱神迷,因为那个自我的“假面”只能显示无言的向心力,默默地显示自身,什么也不肯说哦,这是反讽的神来之笔。

其五,妮娜回家,眼见母亲给自己画的种种漫画,浑然不能分辨那些究竟是那个原先的我呢,还是镜像幻觉的我,统统撕了再说。

其六、于是,妮娜在化妆间中,把幻觉中的莉莉作为真实的莉莉来杀戮,也就顺理成章了。

五、影片完结阶段 展示自我在再次认同中找回完美

影片结尾,妮娜忽然发觉自己并没有在化妆间杀死莉莉,而是把玻璃碎片截向了自己,是自身的腹部在流血,这种结束精神分裂,丢掉幻觉,回归清醒,实现完美的过程是怎样实现的?  应该是认同,自我的再认同。这种认同戏剧化地展现为观众、总监对妮娜演出成就的认同,这种认同强烈反射到妮娜身上,和她日积月累、顽固地、执迷地反射到镜像幻觉上的作用力同一个“当量”。这一阵全场沸腾、代表褒扬的掌声,沁入她的身心,象征完美的“小公主”的内心呼唤,是醍醐灌顶的断喝!迷途的羔羊终于走上了回“家”的路一一含笑九泉的路。

影片的这一结尾使我又一次想起拉康的名言: “如果人不认同点什么,就不能把自己作为自己来发现,反之,人会失去自己的存在,同时,自己的存在场所还会被他者占据。”

最后要说的是:从古希腊神话奈喀索斯的自恋传说、中国古代嫫母“鉴于水”的故事、禅宗有关“心如明镜台”与“明镜亦非台”的世纪论争,从圣桑的《天鹅之死》、柴科夫斯基的《天鹅湖》(奥吉丽雅是奥杰塔的复制品)以及“丽达与天鹅”的故事,再到博尔赫斯写出旷世奇诗《镜子》,无一不在验证拉康创立的“镜像离轨”心理学理论有其现实的根基。如今上映的影片《黑天鹅》,其实也是在反映人类文化艺术的“镜像离轨”史。泛文化的艺术家们一再认同人类前期原型集体无意识的脚本,映照、分化、分裂、乖张、偏离原有的轨道。于是,认同与破灭的角力促进人类文化艺术主体曲折发展,成了诱惑我们前行的永恒动力。